三年前……格里芬13号作战区。
“后羿呼叫广寒。”
黑糊糊的小山岗居高临下于那座不起眼的小机场，机场里最后一名军官被子弹击中，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入口处的哨所，探照灯的灯光熄灭了。
“广寒收到，R4区平民已经撤离，我们已到达预定位置……”M16A1的声音从下面的机场通过齐纳协议传输了过来，伴随着宕机的铁血人形在地面被拖动的声音，“AR15你把SOP看好，她再忍不住下杀手，我们就要暴露了。”
“是。”一个与先前爽利声音形成鲜明对比的恬淡女生敷衍着应和道，“16姐发话了，SOP，你再不老实就关你禁闭。”
“我知道啦！”当事者不大乐意地小声咕哝着。
夜视仪下，三个人形分散隐蔽在机场仓库杂乱码放的军需物资之间，这里位置很好，靠近塔楼，而铁血人形刚好分布在狭长的跑道四周，一旦交火，控制了制高点，要制伏跑道上无遮无蔽的杀人机器们将很容易。机场里那些散乱的杀人机器来回游荡着，铁血人形金属躯壳的外置传感器闪烁着猩红暗淡的微芒。
“是否现在发起行动？”M16A1的声音再度传来。
战斗可能在每一刻爆发，但不会是现在了——那座小山岗上下达了命令。
“行动取消，马上退出攻击位置，向305标记点转移，完毕。”
“情况对我们很有利，完毕。”M16A1像审视猎物一样打量着机场间暴露无遗的铁血人形们。
“执行命令，完毕。”然而对方的语气无可否决。
夜视仪的取景镜里，三个人形少女抛下几具被绞杀的铁血残骸，开始有条不紊地向机场外围撤退，正如她们来时一样。夜视仪从两团灌木中间探出头来，小山岗上的那两团灌木窸窣晃动了一下，脸上涂满厚重油彩的观测手瞄了一眼手表，把手轻轻扶在射手的肩上。
“距离三百七，密位左调1.5。”
这与预定目标不符，射手小声地咦了一下，但还是执行了命令。
瞄准镜里，是空荡荡的的玻璃夜幕。
一个闪烁着的小光点从这层玻璃里一点点显了出来，没有丝毫预兆，航灯两端的钢翼在步枪的成像仪上显影，全副武装的军方的小型无人机跨过底下的杀人机器们，径自朝小山岗那两团灌木飞来。
那架无人机越飞越近，短暂的犹豫与顾虑在无人机的挂载机枪朝他们喷射出火舌之时顷刻间烟消云散，射手扣动了扳机，正中要害，娇滴滴的军事设备栽了下来。
一发暗绿色的信号弹升上了天空，机场里的几具“胡蜂”还在转动视角甄别事件的光景，重重的炮弹砸了下来，席卷整个机场的火力覆盖像是烟火表演，将这一处军事设施彻底摧毁，杀人机器被炸作了残肢断臂，涌起的气浪直扫到山岗上的两人面前，硝烟与灰烬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
“确认目标遭到炮击。”沙沙的通讯再度传来。
“我看得到，你们没事吧？”
“全员抵达305标记点，现在向你们靠拢。”
“注意掩藏行迹，我们半小时后撤离，完毕。”观测手摘下了人类接收齐纳协议信号的那副专用耳机。
“收到。”
“相信自己手里的枪，人形。”观测手转而捏起一撮飞舞的烟灰，擦擦手指，细小的微粒随风而逝。
“可是……为什么？”人形少女嗫嚅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军方的无人机要攻击我们。”
“不做多余的事，不问多余的话，”观测手习以为常地吐掉了一直叼在嘴边的一根草杆，口气生硬，“你是机器人不是么？”
“那为什么还要去管R4区的那几个人，这自相矛盾不是么？”机场燃起的熊熊火光映照在人形少女姣好的脸庞上，乌黑的长发随风飘舞。
“我们该转移了。”没有回答，观测手拉扯出灌木里的装备，向后匍匐着小心爬了出来。
“这单单作为M4A1这个个体的心智云图的提问。”人形少女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我这个人很糟糕不是吗？”观测手靠到了一棵树后，背对向她，“对于眼前的事实视而不见，所以如果我不去做些什么又觉得之前所做过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人形少女注视着夜空下那棵树后面那个小个子指挥官投下的虚幻的倒影，好像早就跟这个世界断绝了所有联系。
“我其实尤其讨不得某些人的欢心，唔，跟你们相比嘞，”树后的人苦笑着，“不过我应该庆幸的，该做的，他们都替我们做了，不该做的，他们也都做了。”
“单一个体在长期复杂的经历后总会产生由量变到质变的变化。”
“哈？”
“我的心智云图模型建构还不完善，但目前就是这样。”人形少女靠到了树的另一边，放下枪，两只胳膊揽住了自己的双腿。
“哈，照你这个思路理解，我是不是还有可能在将来变成一个脑袋缺根筋的笨蛋嘞？”树后的小个子嘲笑道。
像是有意回应他一样，沉寂许久了的机场再一次传来轰然巨响，大概是油料库引起的殉爆，又一次把火光逼仄入边际。
“我们大概还会再见，我的心智云图这么告诉我，指挥官9527。”人形少女淡漠的眼睛里有了些许的不定。
“是吗？”树后的人轻声感叹着未来三年将要降临于这个叫做9527的家伙，并将其彻底改变不确定的迷茫，“我们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9527更像是自问自答，火光映照下的夜色复又把那个小个子包裹了起来，正如他来时一样，许久，树后只剩下了徒然坐在那里的人形少女，仰望着无法计数与推演的无尽繁星。
现在……
24号车厢，十六点十七分。
一条白围巾不知道什么被缠到了9527的脑袋上，座椅的衬巾搭到了他的肩上，活像某个脑袋缺根筋的笨蛋，人渣的一只手同时还握着刚刚不知从哪个桌子上顺来的可乐，身后某个未成年的失主正在哇哇大哭。这人真的是个人渣啊——安迪对于私家侦探的这种行径投以了一个不屑的眼神。两个家伙现下就这样没头没脑地在早已混乱不堪的车厢里横冲直撞着，他们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上了一批乘警，追击爆炸犯的见义勇为者俨然已是一副亡命之徒的样子。
最前面的那个可疑人物的步伐明显加快了，他撇下后面的两个追踪者，开始不顾一切地推搡开过道上的乘客，显得格外慌张。如果9527的推断成立，只怕距离列车上那颗爆炸物的最终起爆差不到多少时间了。
“都说过你们追错人了嘞！”9527嗞嗞吸干了最纸杯里的最后一滴可乐，在安迪鄙夷的目光里把空杯熟练地撇在身后，扭头向一众还紧追他们不放的肌肉发达的壮汉们喊道。
“心里没鬼跑什么！”领头的警官扯着嗓子喊着，脚底下以旧不依不饶地拨转脚步。
“都说嘞，我们是——”
“坏蛋！”稚嫩的童声隔着一截车厢从警官的对讲机里冷不防传了出来，“警官叔叔，就是那个带白头巾的……”
通话戛然而止，领头的警官噗叽一下把对讲机的通话按钮狠狠地按了下去，他不顾形象地粗暴地挤开了前面的乘客，作为乘警，如果辜负了纯真孩子的期望，抓不住咫尺之遥的罪犯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我怎么感觉咱们后面的那些警察叔叔好像变得相当暴躁嘞？”9527回望那一众脸红脖粗，热血上头的彪形大汉，不觉后背一凉。
安迪没去理他，一副“你完了”的表情，木然地加快了脚步，虽然同为逃亡者，但落魄者显然9527，因为只要一被捉住，他恐怕是要被正义感爆棚的警官们来一套战术殴打的。
“哎，这个不能玩……”后面的车厢，对讲机一边，孩子旁的警官忙不迭从熊孩子手里抢回对讲机。
“就是那个人抢了我的汽水呀！”不顾父母拦阻的半大小男孩，擦擦眼泪，理直气壮地挥舞起了小拳头。
如果问现在9527的感想，那么大概就是永远也不要去欺负小孩子吧，还有的话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9527欲哭无泪。
“你好像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也在这趟车上，追错人朋友。”就在这种情况下9527身旁的女孩依旧摆着一张扑克脸，快步小跑着。
“呃……”9527简单思考了一下答道，“工作需要……”
“哦，我知道。”安迪一副已经懂了的样子，坏笑着，“特殊工作嘛。”
“都是特殊工作就不要计较了好吗？”9527生气地补充道，“还有，如可以的话，大小姐，请叫我9527。”
“好糗的名字。”
9527无力地吐槽道：“你几天前不就知道了吗？”
“大概？可是如果我再见不到你，我会高兴点。”安迪发动了技能——会心一击。
“非要把实话说出来吗?”9527惜败，灰溜溜地象征性反击了一下，向前跑着钻进了又一截车厢，“我可是有好好记你的名字啊。”
避开一个个还不清楚发生了些什么闪躲着的乘客，两个人一口气跑到了标有数字26号的车厢，乘客变得稀落——越靠后的车厢往往没有什么人往来，那里都是货舱和机房，车组人员通常在后面的每道车门上都要贴上一个大大的“乘客止步”的醒目标识，而9527他们在这场小小的追捕中，不知不觉已然深入禁地。跑在最前面的中年男人还在没命地奔逃着，渐渐同两个人拉开了距离，而9527这时回头看去，乘警们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却追得更近了，领头的那个警官壮硕非常，好似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公牛正大喊着“站住”，从过道的乘客中间冲撞过来。假若教他追上，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9527思忖着——所以，站个锤子嘞！
9527在身后的乘警即将拽住他的衣角的瞬间，蹭地一下拉开了手边的一扇活动门，身后的可怜人躲闪不及，径直撞了上去。
只听一声巨响，公牛愤怒与疼痛交织的面孔拍在了活动门的玻璃窗上，公牛怒目圆睁，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9527此刻已经死了不下三次了。
“你——好像很清楚这车构造的样子啊。”安迪驻足看向身后，追在后面的一队人刹车不及，也都撞在了一起，撞门的公牛刚擦干鼻血又被后面几个壮汉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女孩有些不忍地皱皱眉头。
在短暂地组织语言后，9527故作高深地搪塞起来：“直觉嘞。”谎言，当然是谎言。9527当然不会把他曾经为了凑齐最后一个交通工具模型展柜而拖欠两个多月房租，被房东儿子暴打的事情说出去。
“无所谓啦，不过我估计办完事情，他们是要找你算账的，扑街仔。”安迪事不关己地耸耸肩抛出一句话来，起步，跑到了9527前面。
“前提是还能活着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阳嘞。”9527苦笑。
“我问你个问题，扑街仔。”安迪说到一半，飞快地闪进了身侧一边的行李架。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发现自己还被追赶着的那个枯槁中年男人——他们追捕那个的目标猛然缓过神来，转身对着这两个同样被乘警追赶着的家伙砰砰就是两枪。
安迪最先反应过来，9527紧随其后闪躲开来。子弹一发未中，打在了行李架转角的金属挡板上。
“危险的爆炸物要怎么处理？”安迪以一种习惯性的口气问出了问题，丝毫没有在意眼前的这个威胁。
“交给专业人士来就好了嘞。”9527识趣地伏在一堆厚实的行李箱中间，回答着女孩的提问。
“那——这种情况专业人士要怎么做呢？”安迪狡黠的上扬起嘴角。
“常规办法嘞！”9527大声回应。
对准那堆发出挑衅声音的行李箱，中年男人扣动扳机，又两发子弹打到了9527的藏身处，一发穿箱而过，又与9527擦肩而过，崩到了厚实的车壁上，留下一道弹痕。
看来今天的运气真是格外地好啊，只不过还是——9527深吸了一口气。
“扑街嘞！”接着，在中年男人错愕的眼神里，9527怪叫着将一只半开口的小行李箱甩向了持枪的中年男人，从行李堆里闪身翻滚跃出。
持枪者措手不及，就在他拨开眼前杂物的功夫，脚下忽觉一空，一个表情干净到没有任何起伏的黑发女孩一下子窜到了在他的面前，一脚下盘，两手翻转，分路合击，友情破颜，安迪的动作干净利落，完全不像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中年男人被瞬间击倒，安迪连片刻的反应也没给他留下。虽然9527在广州就已经见识过了这个叫做安迪的女孩的身手，但这一毫无悬念的战斗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平日里那个喜欢多愁善感的人形少女，M4A1近战恐怕也未必如这个女孩一样——不留一丝余地。
9527挠挠头，朝脚踩着凶犯的胜利者投去好奇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思量，便即拉着安迪转身飞遁。车厢尽头传来踏踏的脚步声，在咚咚地撞门之后，一众凶神恶煞的乘警又一次撵了上来。
27号车厢，十六点十八分
东方区格里芬战术人形C级小队班副五六一式，小队里唯一一个大家公认的心智云图稍微有些搭错线的家伙，生命燃料电池的高耗能单位，经常欺负小队里小朋友的恶棍，眼下遭了报应。躲在掩体里的代理班长六三式在心里默默为这位勇于献身的同志哀悼的同时，作为“A计划即卖班副反击计划”的发起者，此刻她的情绪模组感受不到丝毫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最先反应过来的其实是八一式马，她在A计划执行的一瞬间从黑带八段的工具里拎起了一只不用的扳手放到嘴边。
“大家好，这里是八一式马为您带来的解说。五六一冲了出去，她冲了出去，义无反顾，这是怎样一种精神呢？”
“我——记住——你们啦！”只见班副五六一式像一只原始人一样挥舞四肢怪叫着冲向了正面持枪的暴徒，暴徒的枪弹哒哒射出，五六一快速闪身翻进了旁边的一个金属控制台，子弹擦边击中了平底锅，打出一道道火花。
“没有打中！没有打中！太可惜了！”八一式马激动的一记重掌拍打在了六三式的背部，六三式直觉到自己险些报废。
“你说啥？”惊魂未定的班副五六一式生气地把头探了出来，又是一阵枪弹招呼了过来，冒失鬼又把头缩了回去。
“腹黑女六 四冲出去了！她冲出去了！声东击西！这一波稳了！”八一式马继续激情澎湃地解说着，小队里她的心智云图的词汇库里装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显然最多。
就在五六一顺利滑行推出的空档，六 四式已经冲出逼到了持枪暴徒的近前，一本书抵住了暴徒堪堪压低的枪口，向上一抬，扳机搂空，暴徒索性丢下枪。朝眼前这个黑发的人形少女一拳抡下，只是一转头的功夫，拳头打在了旋转散落的黑色长发上，弯腰闪躲的六 四式，这个腹黑女像挥舞板砖一样把她的那本《阴谋论》朝着对手露出空隙的肚子狠狠甩去。
没有打中，一只有力的手掌轻松接下了这记攻击，她的对手狞笑着，又一拳打出，六 四式用胳膊护住面部，踉跄着后退。
“失误，太遗憾了！”八一式马依旧拿着那只破扳手，手掌狠狠地拍在一同在边上观战的代理班长六三式的背上。
“最后还是要靠我不是吗？”只见控制台后的五六一式抓住了这个机会使出一记鞭腿袭向暴徒的后面。
“班副五六一要立功了，五六一要立功了！”八一式马激动地大喊，另一只将要拍下去的手抵住了六三式向她挥来的正义铁拳。
红星双马尾的脚被轻松接了下来，不待五六一式反应过来，她整个身体被暴徒拉起狠狠甩了出去，只不久，震荡短路的班副五六一同惊吓过度短路的三好学生挨到了一起。然后是被一起摔过来的六 四式，腹黑女倒地不起，《阴谋论》安详地扣在了她的脸上。
“再给我一分钟！”面对着“尸横遍野”的场景黑带八段依旧面不改色地操作着手上的活计，然而炸弹的表盘俨然也已经只剩一圈。
“我说——”绝望的六三式瞥了一眼那里还在拆弹的黑带八段副车长，又看看迈步向自己这边走过来的彪形大汉，最后同自己身边的这个神奇解说员简单交换了一下眼神，“打得赢的吧……”
“大概……”八一式马呆呆看着一步一步向她们走过来的凶恶暴徒，想着自己藏起来还没有来得及花光的小金库，顿时感觉一阵恶寒。现下就算不是被暴徒拆掉，也极大有可能被黑带八段手底下的炸弹炸成碎屑，与其这样倒还不如拼死一搏。
然后就在两个人形预备着冲出去的一刹那，车厢大门洞开，猝不及防的两个倒霉蛋被一左一右冲进来的两个家伙直接扫倒，就在突入的两个家伙身后一截车厢的距离呼呼啦啦一队乘警紧跟不放。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去招惹他们啊？”黑长发的女孩抱怨着，一拳撂倒了面前那个两个人形预备死斗一番的对手。
“扑街嘞，先把那个家伙的同伙找到再说嘞。”小个子猎鹿帽结结实实往那倒地不知所措的家伙身上又踩了一脚，“我们连炸弹在哪里还不知道呢。”
“解开啦……”
“哈？”两个家伙同时停下了脚步。
“真的好像——电影呢——”黑带八段副车长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傻笑着，有气无力地丢下了手里的剪钳，昏了过去——炸弹的时盘停在了十六点二十分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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